第一百五十七章 顾曲(2)(1/1)
孤竹公一震,知他所说非虚,离席而揖,向正平说道:“还请尊驾言之。”
韩方被这一声惊醒,揉了揉眼,听他们相谈。
正平道:“公方才所奏,乃是文王操,是否?”
孤竹公道:“正是。”
正平道:“公之所奏,古朴大气,正得凤鸣岐山之意,想是公一生之志,尽寄此情,所以才能弹奏的如是达意。”
孤竹公目光闪动,心道:“他果然能知我意!”而后又是一揖道:“尊驾所言正是。只不知老朽之奏,错在哪里?”
正平道:“公以空弦开局,凝重仁厚,甚是透彻,大有先贤遗风。”
孤竹公原是对这一段最为得意,他入情入景,感文王当时所想,也必是如此。点了点头,继续听正平述说。
正平道:“其后悠然,也是王者之气。只是曲至半途,转调之时却……”
孤竹公听他说道关键之处,忙道:“却是如何?”
正平道:“公转调之时,曲走质朴,仍然是凝重仁厚之意……”
孤竹公知晓他的意思,错便在这里。思索一下,却是难得其解,遂又问道:“莫非此法有错?”
正平道:“正是,错便错在这里。”
孤竹公神色万郑重,道:“尊驾有以教我。”
正平道:“禹汤文武,乃古之圣王,至仁至爱,原是不错。可公却忘却了内中一处重要所在。”
孤竹公满脸狐疑。
正平顿了顿,道:“禹汤文武,自是圣王。然则大禹作禹刑而三征苗,商汤举伊尹以待伐夏,周文攻耆灭邗,周武观兵孟冿,这些,可都不是凝重仁厚。”
孤竹公闻言一楞,似是明白了正平之意。
正平接着说道:“便说这文王操琴。公细想,百鸟来贺之际,他除了抚琴奏乐,大修仁政,还做了些什么?”
这一节孤竹公却从未想过,摇了摇头。
正平道:“太史公有载:‘周西伯昌之脱羑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周文王操琴之时,方在与吕尚阴谋伐商之事!”
孤竹公啊的一声,似乎想到了一个从未想过,也从未敢想的问题。太史公史记他自然也读过,但自来文人贤哲之论,对文武等圣王都是但言其仁,从未言及其谋,故自己在看这节时,也是一眼带过,从未敢深想,生怕对先贤有所不敬。然而事实,确是如正平现在所讲。
莫非自己一生所想之中,一直存在着一个重大的谬处?
正平道:“圣王自是圣王,非夏桀暴君之比。然而圣王之所以为‘王’,而不是为‘隐’,就是因为,他们都懂得何为这现实中的天地。”
说到此处,韩方司徒信都是饶有兴致的听了起来。
正平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为道德经所言,实是至理。然而天行有常,这不仁之天地,非是人力可改,天地既已不仁,那么人欲有所为,就只可以两条路可走。”
孤竹公尚未及言,司徒信问道:“哪两条路?”
正平道:“一曰有为,二曰不为。或避世清隐,离开这不仁之天地。或入世力争,对抗这不仁天地。天地不可改,但可抗!”
一个“抗”字,韩方听得又是激昂起来。
正平道:“禹汤文武,都是大有为者,故他们深知天地之道。天地既已不仁,那一味行仁,又岂可对抗这万般暴恶?宋襄公号称仁义,以仁对恶,却徒惹笑话,文王阴谋修兵,看似亦非仁义之举,然而唯有凭此,才可以灭了暴商,还万方一个清静,这方是大仁大义之举。”
孤竹公自语道:“大仁大义……”
正平道:“后世文人,多为于世中不得志,故而臆想圣王亦是如此,厚古薄今,以为自己诸般潦倒的借口。殊不知,圣王岂是他们可比?圣王登高一呼,万国来朝,他们哪一个又成王了?即便腐儒口称的儒家圣学,在至圣先师孔夫子推行之际,还不是穷困奔波,惶惶如丧家之犬,世人以为笑谈?若不是有汉武北荡夷狄,内行一统,独尊儒术,哪来的今日儒学治世?”
听到这里,孤竹公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生不得其志的原因。
他虽有大志,然而所想都是酸腐口中的圣贤之道,全然不知变通。须知既有入世之念,那就必须遵世俗之道,妄想世人都变的如自已一般,全无功利私念,敬然修德,那与痴人说梦又有何异?不能胜恶,那一切行仁都是虚话。
孤竹公大悟之下,却又有一惊。
本章阅读结束,请阅读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