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2)
这话与阁臣们的谏言如出一辙,皇帝蹙了蹙眉,并不直接回答:“是儿女欢愉如何,学太祖皇帝又如何?”
“仁宗皇帝皇夫早亡,后来为薛侍君所惑,相识三月即册为皇夫。薛侍君性情浅薄浮躁,仁宗皇帝不过一年便相看两厌,只顾忌身后名声,不曾废黜,晚年常暗自生恨,常与侍臣道:‘此朕少年事,实累朕一世也’。夫妻同体,非寻常妃嫔册封可比,一时欢愉,如过眼云烟,大婚推到三年之后,与现在也没什么妨碍,陛下何苦急于一时,为眼前之欢致一生之恨?”
“倘若朕偏要学太祖皇帝呢?”
“太祖皇帝册后,人人以为太祖皇帝纵情任性,逞一时之气,实则不然。当年太祖皇帝明面上一日三旨,却早于礼部光禄寺安排妥当,才能三日礼成,使御史不及谏。早在太祖皇帝潜邸时,圣文皇后便掌潜邸内宅,臣子们也都深知,故此谏章上多有请太祖皇帝设别号尊崇之言,于圣文皇后执掌后宫上并无异议,言语也甚有分寸,如今许多人皆道当年御史们上言圣文皇后惑君乱政,不过是些哗众取宠以讹传讹的流言,并非实情。”
“朕也是这么想。”皇帝欣然点头,“女帝立后,不过是名分上耸人听闻些而已,实则没什么妨碍。阁臣们口口声声子嗣之忧,却不想先帝也有皇夫侍君,可承继大统的却是朕。”
“明宗与先帝皆有皇夫侍君,却皆有膝下之忧,可见天命所钟,非人力所能左右。”郑葭微微一笑,“陛下立后还是立夫,原本也只是名分上的事,只是此间隐患甚多,这一点臣下却不得不进言了。当年成宗先是收养晋幽王在宫里,后又封明宗为亲王,一样开府辅政,朝廷上下为储位名分相争十数年之久,直到晋幽王谋刺成宗事泄,方才尘埃落定。十几年之间,朝廷朝务停滞,英才党争,几乎伤了元气。太祖当年若早立成宗为太子定下君臣名分,后面又何须忍痛诛秦王,使得诸王惊心,导致宫掖不测?便是先帝,晚年也为储位所扰,几经周折,才得传位于陛下。如今宗室繁盛,陛下立后,子嗣日后自然出于宗室,各位亲王都正当壮年,岂有不为日后子嗣争一席之地的道理?陛下方亲政,立足未稳便兴争端,又如何励精图治再进一步?鸾仪司本不该于陛下家事上多嘴,只是阁臣们口口声声名分大义,却不提此中关键,臣才不得已而言之。”
她从容展袍而拜:“如今大婚改在三年之后,陛下便不必急于争在一时;立后立夫,鸾仪司皆以圣命是从,只请陛下以社稷苍生为念,谨之慎之,不可开幸进之门,不可兴党争之端,如此,则天下幸甚!”
话说得明白,也极有道理:后位上是男是女,本是皇帝的私事,可事关储位,皇帝又才要亲政,为这个和大臣们闹僵,招惹亲王们虎视眈眈,那便是昏君了。皇帝抿紧了唇,良久方道:“倘若朕不答应呢?”
皇帝口气里颇有赌气的意味,郑葭心底松了一口气,展颜一笑:“能令陛下钟情之人,岂会是枉顾苍生之辈?臣信陛下圣明,也信得及陛下的眼光。”
皇帝默然。按制鸾仪科秋试八月初九、十二、十五连考三场,分试时文、策论、诗词,八月二十发榜,皇帝本指望着在发榜之前,效太祖皇帝行雷霆之举,替自己争个立后的名分,眼下却破了产——她给不了顾沅子女,倘若连正经夫妻名分都给不了,还能拿什么与顾沅的未婚夫婿抗衡,在顾沅面前表明自己珍之重之的心意?
她自幼长在宫里,于郑葭之言也一样心知肚明,只是知道归知道,却仍是生了侥幸之心,如今这侥幸被冷水浇灭了,于情势便看得更清:历来士子与翰林院都是声气相投,倘若自己坚持六部九卿公议,翰林院国子监便要鼓动士子清流上书,到时候自己这一番胡闹传到顾沅耳里,她会怎么想?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小题大做无事生非,还是和那些阁臣一样,觉得自己年少荒唐不顾名声?
皇帝心里油烹一样难过,然而头脑却更清醒,朝着郑葭轻轻点头:“郑先生说得有理,朕奉太后懿旨,将大婚推迟三年,皇夫侍君人选,也在三年之后再定。就这么办罢。”
既然皇帝偃旗息鼓,阁臣们便也再无争议,八月初一大朝,君臣商议政务,上下一团和气,再没有针锋相对。皇帝坐在宝座上,面上从容听大臣们廷对,心里却慢慢泛上苦涩:大臣和寻常小民们有家室,有结契兄弟姐妹,太监宫女们有对食,无论是谁,总能寻到一个人,彼此放在心坎上怜惜珍重,一辈子平等相守,她是皇帝,天底下第一等的金尊玉贵,打理江山,一言可决人生死,可却也注定了只能孤零零漂在九天之上,六亲不靠——亢龙有悔的意思,她知道,但这一次,却是亲自尝到了。
她这里伤心,却不知道下面刑部侍郎许志玄与她一样面上平静,心里揣着一副愁肠:他把顾沅拘在牢里,原本是听了程素的话,打算待君臣闹得不可开交之,革了顾沅功名,将她逐出京去,到时没了这样蛊惑圣心的人,皇帝自然省悟,到时自己力挽狂澜的功劳就稳稳在手里,却不想如今皇帝竟然听了鸾仪司的话,那如意算盘立时变成了烫手山芋:大齐朝的士子不是吃素的,没了蛊惑圣心这一条,平白把人关在狱中,只怕他要倒过来打恭作揖地求顾沅手下留情了。
许志玄心事重重地回了刑部衙门,第一件事便是找来程素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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