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白马之决(2/2)
声残,塞雁高飞临渭川。念君君不还。孩童说在十里之外的城郊白马寺,有一个三衣教的僧人每夜坐在桥头对着残月一边饮酒一边弹唱。
廿二日,己丑时。冲羊,煞东,时冲癸未,日破。日时相冲,诸事不宜。
那天的黄历上这样写到。
云鸿山庄里已经熄灭了昨夜的灯火,只剩下屋檐下的宫灯在等待着破晓时的那缕天光。柔和的昏光从我的头顶笼罩下来,当我听到白马山上传来的厚重的铜钟声,我穿上夜行衣,用黑色的布衾包裹住那柄见血封喉的长剑。接着我看见司莹站在庄内一棵巨大的槐树下,槐树的花正在凋零,无穷无尽,席卷一切。她背对着我,缓缓地说,兑上离下,海星坠落。哥,近日山庄有人殒命。
她的眼睛里突然溢满了涟漪,在摇曳的灯光下破碎而忧伤。她走到我面前,双手捧着我的脸,突然对我说,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放你的剑?什么时候才会不再杀人?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那时候我认真地凝视着她,我告诉她最后再杀一个。其实我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然而我每次都是那样说服自己。
夜。
天犹寒,水犹寒。
那天的月亮在我的记忆中格外的圆满,也格外的明亮。
月下的菩提仍在凋谢,老佛膝上的禅灯却已熄灭。
我站在舟头,我的面前是那个杀死我娘的白衣老僧,他在佛前席地而坐,枯瘦的双手轻轻抚过琴弦,抚起了层层泛着涟漪的音乐,犹如一汪清水,清清冷冷。
他说,一年前初次见你,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你的样貌还有你的眼神都与她很像,她也曾像你那样在我面前忏悔,可你们都没能放下屠刀。
我说,这次我就是为你那故人而来。
他的神色骤然变得凝重,他问,你是她什么人?
我回答他,我是替她讨债的人。
我听他说,你终于来了,倘若我被你杀死,请放过白马寺那些无辜的僧众。
我答应你。
然后我看见他苍老的笑容,像月光一样柔和的笑容,那一刻我竟然感到莫名的释怀,还有无穷无尽的疲倦。
我们同时出剑,同时将剑锋刺入对方的身体。
但是我却听见喉结破裂的声音。
他望着我的脸,没有怨恨只有忧伤,我听见他用模糊的声音叫我娘的名字,剪......剪鸿......剪......鸿.......我握住他的手,问他,你想说什么?你说剪鸿什么?然而花陌却来不及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咽喉已多了一根银针。
他的剑和我的剑同时跌落,我俩一同倒下去。在我倒下去的那一刻,看到了错琴身边的黑衣少年,寒拓。寒拓在不屑的笑,邪气桀骜,我听见他说,千虫噬骨,夺命催魂,死人永远没有说话的权利。
我还看到了错琴憔悴的容颜,她的青丝飞扬在江南充满水气的风里,她笑着对我说,殁鸦,公平对决永远是最愚蠢的杀人方式,杀人应该不择手段。你要记住,这是你娘说过的话,她是荒国最强的杀手,她的名字叫剪鸿。
然后我眼中的背影突然变作了一场大火,连绵不断的大火烧遍了白马寺的每个角落。我望着那些悲烈绝望的咆哮和呐喊如同滚滚浓烟一样聚拢在远方的山头,我望着飞鸟集体送葬,望着破碎的魂魄化作灼热的血液,铺满鸠兹城的街道。
那一夜,整个白马寺的伤痕随着花陌的剑贯穿了我的胸膛。它成了我的梦魇,我开始反复梦见那场大火,像是鲜血汇聚的洪水,将我吞没,也将云鸿山庄吞没。
那一剑本可以取我性命,然而却故意偏移了位置,他选择死在我的剑下。世间再无花陌,可菩提安在,我仍身在江湖,却再也不是原来的殁鸦。
我厌倦了杀人,我突然开始喜欢坐在岸边的柳树下,看白色的柳絮飞满苍蓝色的天空。等到秋天,鸿雁回到江南的时候,我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桂花在风中残酷地凋零。小时候错琴对我说过,有些人一生没有罪孽,死后会变成荼蘼花的花魂,在云头上绽放。有的人杀过人,死去会化作白鸿,永生永世,守护着这片广袤的苍穹。每次我向上仰望天空的时候,我都会想,有一天我会死去,我会不会变成孤独而桀骜的白鸿?因为我背负了如此多的罪孽,又是如此向往那片蓝天。
有次司莹问我在仰望什么,我说你看远方那么蓝,蓝得那么了无牵挂那么孤单寂寞。然后一只信鸽飞过去,在空中掠过残缺的弧线,它一直在尖锐的鸣叫,像是记忆里那阵划亮了黑夜的剑鸣。我装作没有听见,而司莹只是望着那抹身影渐渐远去,什么话也没说。
那天晚上,错琴给我看一封书信,信上只有一首我熟悉的小词,
一重关,两重关,凇雪雕梅万嶂寒。长云暗雪山。管声残,葫声残,塞雁高飞临渭川。念君君不还。
我问错琴,这是谁的飞鸽传书?
我听到她微弱的叹息,她说,是侠王。然后她说,书信用的是宛陵城独特的纸,他一定在那里。
当时我突然看到她眼里的忧伤,如同这凄美的江南烟雨。她注视着这封他乡的书信,似乎宛陵城的桃花正在纸墨间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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