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1/1)
陈凡没有再问下去。
如果他追问,我必定答不上三句就会露馅。但他没有。领导总是很忙的,在医生给我清创的一会工夫里,他的手机已经响个不停了。
在间隙,我冒昧地问:“主任,你怎么会碰到我的?”因为有自知之明,所以不能大言不惭问主任怎么“找到”我的,打死他都不可能主动找我。可能他凑巧遇见了不明物体的我,出于记者本能他就去坡底探寻了一番,不巧,抬脸一看,竟然是这只!
我的智商只能解答到如此地步了。这竟然就是,我黎鸣的最高,智商。
我不安地、眼睛浮肿、嘴巴肿胀、面目可憎地望着他——
为什么绝不能。
为什么绝不能呢。
在尘埃和光芒里,在钻石成沙的清晨,在抽着烟拖我回来的上司面前,这个男人,我认识了好多年却没只来及和他说过什么话。
这个男人拿出一支烟,站在我身边两米远开外,侧对着一扇很小的气窗,在那里,早晨的光线直射进来,尘埃随朝霞一起升腾,每一颗细小尘埃里也有细小无瑕的光泽,是的,在这个时候,竟然连尘埃都感觉有了光泽。我纳闷地乖乖地躺在医护床上,纳闷地看着那些变幻无常的光。
真奇怪,为什么有今天,我为什么会有今天?!我本以为做个包子女就很好了,有平凡的人生,过着大家一样的生活,吃喝拉撒带孩子煮饭,闲暇可以和爱人交好下,真不错还可以旅旅游打打牌,我就是想过这样正常的人生一下啊……那就最完美最完美了,不是么?我总是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就好象天上真有神仙真能回答我一样,就好象真的有哪路神仙肯搭理包子女一样,就好象,我竟然真的这么不一样一样!那为什么、好端端的我这样特别我还被推下山崖,我就是被推下去的,我摔个半死摔得狗啃泥竟然还不能说是,即便是对着搭救自己的人,也绝不能说自己摔下山时竟然扭头看到一点身影,一点小孩子的身影,那个子小小的小学生,那还在成生的小胳膊的小嫩手,推我的劲却是实打实的——
为了自己的将来,而必须推我下山坡。意识到说漏嘴,而不能原谅知情的我。他们还那么小,那么年轻,应该无忧无虑地享受快乐,应该拥有美好的未来,应该将来孝敬父母,而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心狠手辣,这么不顾一切——
我总认为自己是好人,好人是不会遇到这样的事的,因为不好意思所以甚至在别人喊自己美女时也会谦虚地说“哪美啊倒霉的霉还差不多!”虽然知道大家都这么互相喊,但还是觉得自己不配,觉得自己只是个最普通的包子女;慢慢地,就觉得自己真很挫很倒霉,不是人家说不说的问题,而是自己连承认自己美貌能力品德的自信都没有,就会自怨自艾,我其实就是这样一个包子女。
我渴望消失。
是我自己渴望消失。是我自己太疲惫,疲惫到不敢担当,不敢面对真相,也不能袒陈自己是被谁推下坡的。
有什么不能说,不可说,不可告人?为什么自己只是伤心而赧然,只是感到伤心而赧然,我为揭发了那样的事的自己感到赧然,我为不得不推我下山坡的小学生感到赧然,我为自己现在的赧然而赧然吧。我为今天的一切感到赧然,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是我主导或诱使了一切的发生。是我使这一切变得纷繁复杂,像结了一个一个结,扯进去越来越多的人,到最后,好象,真的只有,通过包子女的消失,才能划上句号。
我喜欢教育,但我觉得被自己的信仰背叛了。
我被自己喜欢的人们推下山。被年幼的孩子推下山。
就好象在心上划了一道狠狠的伤口一样,拼命地在往外流血——
隔着两米开外的距离,这个男人一点没有平时坐办公室的冰冷冷样子了,好象放下架子了,他的上衣脏污,袖口挽到手肘,露出黑黝黝的皮肤,胳膊好瘦,细细长长,比我都细吧,我就满结实的,肉也实实在,对着窗口他手指拢起,徐徐点打火机,点着了,仰头深深抽了一口,吐出蓝色眼卷卷,老烟腔啊。
我闷闷地问:“大部队能带我一起走吗,我也想跟着一起回去,我想回去,我没事的!包扎一下就好了,我可以自己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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